等梧樛再次睡醒时，他看到窗外已经降下了夜幕，窗棂外偶尔传来几声蛙鸣，同时还有一阵细微的叮叮哐当的声音，他慢慢支起身子，看了看身上的伤势，果然好了一大半，他欣喜的笑容刚刚打开一半，随即又凝住，内心嘶吼道：我去！我的衣服好像不是这套啊！
他震惊了好半晌才恢复智商：山茶是男子，不是女子，清白还在！
此时山茶刚好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有几道小菜，看上去端的是色香味俱全。
见梧樛醒了，他将托盘端到床边，显然是专门为梧樛做的，且一副打算喂他的样子，梧樛“受宠若惊”，道：“那个，我下去桌子那里吃吧。”
“伤没好，别下床，我喂你。”
简简单单九个字，轻声细语从容淡笑，梧樛却听出一种不容置喙的意味。
但他还是不喜欢被喂饭，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还是个有手有脚的七尺半男儿，于是他争取道：“那我自己拿筷子吧。”
“我喂你。”
“......”
就这样，梧樛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被莫叒俞喂饭的日子，一口一口的吃完了山茶喂进嘴里的饭菜。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人很想对他好，而且那种好不带有任何的恶意和目的，以至于让他无法冷漠的拒绝。
梧樛惊奇的发现这些菜竟都是自己爱吃的，“你也喜欢吃这些菜吗？”
山茶微微点头。
梧樛心道这还是个口味相投的妖...妖！
他倏地福至心灵，想起了眼前这个高大俊朗、颜如冠玉的男子极有可能不是个人！不过转念又想，他待自己一直是关怀备至的样子，还救了自己，应该不会是个凶残暴虐的恶妖，所以他是什么妖？
他犹豫了一下，道：“你...你是什么妖。”
他寻思既然都已经身处他家了，和砧板上待宰的鱼、铁笼里待杀的狗也没什么区别，若山茶真的想杀他就杀吧，他想死个明白。
山茶听到这句话时，眼眸里闪过一丝很细微的黯然，“我不是妖。”
梧樛一脸“咱们都这么熟了何必骗我”的表情看着他。
山茶看在眼里，坦然真诚的目光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是妖。”
梧樛被这眼神看得有点无地自容，便不打算再继续问了。
谁知山茶倏地问道：“你记得龙吗？”
他问的是“记得”，而不是“知道”。
然而梧樛很自然的把这两个词混在一起，“龙啊，我知道。话本子有画，张牙舞爪的，人们都说古人臆想出来的灵兽，怎么了吗？”
山茶又问：“那你认为，天地间会有这样的灵兽吗？”
“唔...我觉得天地洪荒之间浩渺无极，它包罗万象阔纳百川，无以不容无以不载，能孕育出龙这样灵兽是很正常的，只不过若是真的有，应该没人见过...”
梧樛说话间，山茶恍惚想起自己刚破壳而出的时候，听到的第一句话：“啊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天地果真是浩渺无极、无以不容无以不载啊！哎呀呀，没想到孕育出来的竟然是一条龙，有点肥，啊哈哈哈哈...”
那是他出生时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往后的六百年时光里，唯一一个日夜陪伴在他身旁的人，那时的它尚未修成人身。
那人会在清爽静谧的早晨坐在茶花树下吹曲子给他听，会在炎热潮闷的午后带他去河里翻腾洗澡，会在大雨滂沱的夜晚往并不怕冷的他身上裹上花里胡哨的毛毯，会做自己喜欢的饭菜，自己一口喂他一口，会酿好喝的茶花酒，自己一口喂他一口。
后来他龙身身躯越来越庞大，那人开始喜欢“折腾”他的龙身。睡觉要睡他两只龙角中间，时不时打开一片龙鳞偷偷往里面放花瓣，趁他睡着时故意挺拔他的龙须，还老是喜欢撑开他的眼皮，自恋的欣赏他巨大的瞳仁里倒现出来的那人自己的翩然风姿。
“公子？...山茶？”沉醉在美好回忆里的山茶被梧樛的叫声唤醒。
“嗯。”
“你怎么了？”
山茶摇摇头，收回悠远的目光，仙姿玉貌的俊颜上露出一个十分温柔的笑容，他道：“我如果说，我就是天地孕育出的灵龙，你可信我？”
梧樛怔望着他，俊眉微蹙，良久没有说话。
山茶炽柔的目光染上一烟落寞，他垂下眼眸，等着那声“我不信。”
梧樛终于出声了，但并不是他所想的那句。而是：“你多大岁数了？”
山茶复抬起头，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问。
梧樛继续问道：“你既然是传说里才有的神龙，应该很老了吧，有十万岁吗？”
“你信我？”
“信啊。”梧樛似乎是知道自己应该解释一下刚才的出神，于是道：“刚才我只是在想你有多少岁，身躯有多大，像不像话本子上那样狰狞凶猛。并非是不信你。”
一时间，仿佛暖阳照寒雪，又似油雨润干禾。
他在漫天飞雪的冬日，种下一颗不知生死的种子，三百年里，始终如一却又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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