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儿丢了首饰的事儿，到天色大亮的时候，已经传遍了庄子上上下下，便是连厨房里的烧火丫头，也知晓了此事。同时庄子上还发生了另外一件事情，便是黄丫头不见了。
天一亮，那刘婆子便四下的串起门来，从那椿丫头是如何发现丢了首饰匣子，又是如何哭的鼻涕眼泪淌了一脸的，都从刘婆子口中绘声绘色的宣扬了出去。
镇日里刘婆子一起床，头一件事便是去厨房拿蒜头，无论是馒头包子或是古楼子，都可就着蒜瓣吃。
这一日竟是罕见的没有去厨房，直到那庄子上下婆子丫头几乎都知晓了此事之后，她这才进了厨房。
那厨房里头热气腾腾，炉灶上又有汤羹，又有热气腾腾的葱油花卷儿，还有个炉子上坐着热水。
刘婆子掀开笼屉趁热捏出个花卷儿，又把这一桩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儿，最后又添上了黄丫头不见的事情。
这两桩事情赶在一处，便由不得旁人不多想，于是庄子上几乎上上下下，都知晓了黄丫头偷了椿儿的首饰匣子这一桩丑事。
庄子上丢了个人，管事的少不得要去城里走上一遭，那城里头也热闹的紧。
城墙根儿底下的元宵摊儿，也有挑着担子卖豆花儿的，还有那卖不翻汤的，又有那热气腾腾的丸子汤，浇上肉汤，再撒上几朵葱花儿，最后再滴上几滴麻油，那便是离得老远都能闻到。
管事的进城以后，先到那城墙底下喝了一碗丸子汤，听到有人闲话，便听了几耳朵，说是那巴蜀来得小郎君交上好运了，只怕不日就要做驸马了。
管事的听了几句，并不放在心上，只喝完了汤，心里头又琢磨起来，那黄丫头的渊源，他也知晓几分，这一回进城，也是事先仔细周全过得，少不得要把错处都推到黄丫头身上去。
再说石娘一觉醒来，便瞧见了脸色铁青的郎中。石娘迷瞪了一会儿，方才想起由头，石娘不明白为何过了一宿，郎中为何还是这般脸色。
窗户上透进几束阳光，看来今日又是个好天气，石娘披上袄子起了身，面上带着几分晨起的笑意，“郎中，今日天气不错。”
“那平康坊的小郎君也不错。”郎中面上并没有晨起的笑意，只是硬邦邦的回了一句。
石娘有些无语凝噎，只瞠目结舌的看着郎中。屋里头有了光亮，案上搁着郎中的药箱，枣木的药箱，镇日里都要擦拭两遍，一回是在早上出门的时候，一回是在晚上回来的时候。
外头天色大好，天色湛蓝，仿佛秋高气爽时节，墙根儿底下扯着根麻绳子。
辛姨娘抱着被褥跨过门槛，把那被褥扯开了搭在麻绳上，绣着芍药花的被褥，透着股子霉味儿。
她身上穿着件儿靛青色的袄子，头发梳成高髻，脸上不施粉黛，她脸色并不大好，瞧起来病恹恹的。
被褥搭在麻绳上，她便拿着个小板凳，捡了个有太阳的墙根儿，又端了碗豆子，只坐在小板凳上，仔细捡着豆子。
粗瓷碗中盛着大半碗的赤小豆，有好些瘪的发了霉的，她便一粒一粒捡了出来，随手扔到墙根儿底下。
墙根儿底下生着几朵娇嫩的绿芽，叶子也就指甲盖儿大小，长的绿油油的，瞧起来倒也喜人。
辛姨娘神色专注，一会儿的功夫，那瓷碗便只剩小半碗的赤小豆。赤小豆颜色鲜红，捻起一个，似是指尖的淌出的血珠子。
辛姨娘仔细瞧着，那厢冷不丁的听到元阳姨娘的笑声，“辛姨娘落到这般田地，可曾后悔过？”
辛姨娘手上的赤小豆，落入了碗中，发出极轻微的声音，她抬起头，看向元阳姨娘。
元阳姨娘身穿红梅色襦衫，发间簪着一枚亮闪闪的金簪子，她面上敷着铅粉，于是瞧起来辰红齿白，气色极好。
辛姨娘转开了目光，看着墙根儿底下的嫩芽，“元阳姨娘怎地来了？”
“过来瞧瞧姐姐。”元阳姨娘言语亲昵，只进了院落，她掏出帕子掩住口鼻，口中怜悯道：“姐姐这被褥怎地这般难闻？”
辛姨娘并未抬头，口中平淡道：“元阳姨娘好日子过得久了，只怕是忘了屋里头不见日头，时间久了，莫说是被褥，便是整个屋里头都是这个味道。”
“定是下人躲懒……”元阳姨娘扬了扬帕子，口中同情道：“哪里有做主子的这般委屈的，这被褥莫说是姐姐身娇肉贵，便是给了下人只怕也要被人嫌恶。”
元阳姨娘叹了一口气，看向麻绳上晾着的被褥，愈发同情道：“芍药类牡丹，虽说是模样相似些，但到底牡丹富贵些，奴家瞧着这芍药花颜色暗沉又皱巴巴的，瞧起来又不大吉利，倒是不如把这被褥扔了去，也省得姐姐沾上了晦气，那便再翻不得身了。”
辛姨娘一低着头，那墙根儿底下的嫩芽生机勃勃，她却看得叹了一口气，“哪有那些个讲究，那些镇日里穿金戴银，绣花绣牡丹的，未必就能一辈子随心随意。”
元阳姨娘低头看了看脚下踩着的绣鞋，媚茶色的裙摆下只露出个苔色的鞋尖儿，上头绣着一朵繁复的牡丹花，“姐姐说的是，那穿金戴银的未必一辈子富贵……”她叹了一口气，话头一转，“可是姐姐当真愿意这般落魄的过完这一辈子？”
“一辈子？”辛姨娘抬起头，元阳姨娘面带怜悯，仿佛是那佛龛里供奉着的神像，“元阳姨娘此话何意？”
“姐姐如今便是连个伺候的丫头都没有……”她掩住口鼻，面含歉意，“奴家不该提起痣丫头……”
这院里头除却那墙根儿底下的几朵嫩芽，便是被褥连带着辛姨娘都透着死气沉沉的味道。
元阳姨娘打量了一番，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嫌恶之色，她复又掩住口鼻，口中却是又说道：“不过姐姐在这一处住的久了，镇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怕还不知道，那痣丫头如今可是有了身孕的，莫说是奴家，便是六娘子也要给她几分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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