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头越发冷了，白天暖融融的墙根儿，夜里头便成了凉飕飕的摸不得。屋檐底下挂着一只纸糊的灯笼，只照亮了屋檐底下的台阶，墙根儿底下照不见的地方便是黑乎乎的一片。
天上没有星月，仿佛是有风，于是那灯影儿就变得恍惚起来，像是梦里的情形。
刘婆子的盘腿坐在床上，屋里头点着油灯棉籽油灯，光亮把刘婆子的脸照得亮堂堂的。她手上拿着一只古楼子，一手就着一瓣儿大蒜，于是一口古楼子一口大蒜，口中带着轻蔑的语气，“那黄丫头打扮得鬼里鬼气的，在庄子门口等了一天，到最后还不是灰溜溜的回来了。瞧她的样子就像是夹了尾巴的狗，实在可笑。”
小丫头手上拿着个绣棚，坐在小板凳上，离着刘婆子有两三尺的距离，听到这话便口中附和道：“奴婢还当她是等什么人呢，结果没成想，竟被人放了鸽子。到最后丢脸的，还不是自己，奴婢倒要要看看她明日里如何出来见人？”
“奴婢也觉得丢脸……”有个小丫头，拿着绣了一半的荷包，口中慢腾腾地说道：“此事若安在奴婢身上，奴婢这辈子都不要出来见人了，可不是丢人死了。”
“不然你们怎是乡下土生土长的丫头，这一点，你们可比不上人家城里来的姑娘。”刘婆子咬了一口大蒜，面上带着满意的神色，“奴婢瞧着呢，黄丫头倒像是个做大事的。若是真叫她等来那人，许是她就此就能翻身。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事儿，你们又不是没听说过。”
“麻雀变凤凰的事儿，奴婢自然是听说过，但是奴婢倒不相信这种好事能落在她的头上？”拿着绣棚的小丫头撇了撇嘴，“黄丫头的来历，咱们又不是不知道。”她压低了声音，“前些时候那屋子，奴婢恨不得镇日里绕着那一处走。”
“不然奴婢怎会说那黄丫头是做大事的？这种事情你们两个丫头可做得出来？”刘婆子故意说道。
“这么丢人的事情，便杀了奴婢，奴婢也做不出。”小丫头把弄着手上的荷包，口中嘟囔着，“再说那黄丫头也成不了凤凰，顶多就是个山鸡罢了。”
眼看再过不到两个月就要过年了，小丫头手上的荷包绣着大红色的牡丹花，又有个花蝴蝶落在花瓣儿上，牡丹花已绣了一半儿，那蝴蝶则只有绣出个振翅而飞的形状。
“你这丫头如今还小，以后日子可长着呢，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莫说是以后，便是一两一年两年以后的情形，谁能说得准呢？”刘婆子吃完了大蒜，随手又摸出一瓣儿，她仿佛身上随时随地都装着蒜瓣儿，“咱们只说一两年之后，你这两个丫头，许是都说了亲了。”
丫头红了脸，像是茶楼门口挂着的红灯笼，“这八字都没有一撇的事儿，刘婆子你还是莫要打趣了。”
拿着绣棚的小丫头，同这丫头关系不错，于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只看着刘婆的笑道：“这好端端的，你怎么说到了奴婢们身上，咱们如今倒说说黄丫头，刘婆子你可知道，那黄丫头白日里究竟在等什么人？”
刘婆子吃完了最后一口古楼子，手上的蒜瓣儿还剩一半儿，于是便支使小丫头道：“方才奴婢过去瞧的时候，厨房里倒还有几只古楼子，你且拿了去。”
“厨房里的婆子说话忒难听，奴婢可不愿去讨嫌。”小丫头又低头绣起了帕子，“莫等到最后，那古楼子没有拿过来，反倒是吃上一顿挂落。”
“那婆子早就走了，只留烧火的丫头在厨下烧水，你快些去拿，奴婢待会自有要紧的话说。”刘婆子看着手上剩下的蒜瓣儿，口中催促道。
“还是奴婢去吧。”小丫头放下手上的荷包，尽管有些不情不愿，到底还是去了。
她撩开帘子出了门，进来一阵冷风，棉籽油灯影一晃，刘婆子的面上仿佛带了笑意，“那黄丫头虽然来了咱们庄子上，到底心气儿高，她心里头自然不甘愿，当然要想些法子，无论如何总要跳出咱们这火坑去。”
“奴婢倒是不知道了，咱们庄子上什么时候竟然成了火坑？”小丫头撇了撇嘴。
外头黑乎乎的只有挂着灯笼的地方尚且一片光亮。那灯笼照不见的地方，便觉得又黑又冷。
小丫头出了门就抄起了手，只朝着厨房去了，远远看着厨房的一线光亮，周身便觉得有些暖和，好歹是见了光亮。
平康坊便是另外一副情形，这一处灯火通明，酒楼门口垂下了红灯笼，照亮了门口的台阶，照亮了对过的台阶，同时也照亮了行人的脸。
平素来平康坊闲逛的女客并不多，即便有那么几个，也都是匆匆而来急急而去。这一夜倒是不寻常，坊间竟有许多女子，环肥燕瘦，衣香鬓影，行走间环佩叮咚，仿佛悦耳的乐曲。其实也有乐曲，琵琶声中又有胡琴的声响，觥筹交错之中又有欢笑声声，小娘子的娇笑声便似那珠落玉盘清脆动听。
最是那灯火阑珊处，立着巴蜀来得小郎君，小郎君身穿墨色袍子，手上提着一把折扇，他侧身站在那一处，闲闲站着，亦是卓逸不群。
不远处站着几个小娘子，正聚在一处窃窃私语，几双妙目总不离那小郎君的周身。
“小郎君手拿折扇的模样，真真是与众不同。”嫩黄色衣衫的小娘子，嘴角生着一对儿梨涡，说话间梨涡就绽放出了小小的嫩嫩的花儿。
“那小郎君以前可是提着马鞭的，自然是用惯了这样的手势。”绯红色衫子的小娘子不由看向小郎君，一双眼睛便似是长在了那小郎君身上一般。
“小郎君……这般拿折扇的模样……也是这般俊逸……”另有个红色襦裙的小娘子冷不丁的打了个冷战。
“你便是穿的太薄了些……”生着梨涡的小娘子递过去个暖手的炉子，“寒冬腊月的，你倒是穿着春衫，也不怕过了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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