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寻常用的脉枕是一枚瓷枕，入了冬以后，那瓷枕触碰起来总觉得凉冰冰的。
刚才折了腿的那人，此番叫嚷的声音渐渐小了一些。后院的小伙计熬煮了药汤，那人疼的喝不进去，然后只小伙计一口一口的给喂了进去，一碗药汤入了肚，他便也不再吱声。
壮士抓完了草药，才发现宋如是的到来。他唯恐说错了话，但又觉得不好不打招呼，于是便凑到宋如是身前。
“娘子，又回来了？”壮士道。
宋如是点了点头，声音平和，“此番奴家陪着个婆子过来的。”
壮士突然没话了，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到底也没吱声，只冲着宋如是点了点头。
郎中眉毛一挑，“壮士，你且去后院儿瞧瞧那婆子去。”
“那婆子？”壮士茫然道：“在何处？”
“就在东边厢房里头。”郎中说完，小伙计就接了茬，“小的带您过去。”那小伙计端着空药碗，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壮士便随着那小伙计进了后院儿，那小伙计嘴里头说个不停，“小的真是有福气，此番能来店里头做活，若是放在之前，小的便是想都不敢想……”
壮士听得耳根子发痒，于是撩开帘子进了东厢房，他一进门就瞧见个口吐白沫的婆子，他吓了一跳，又看那婆子在仰面躺着，手脚抽抽，瞧起来像是中了毒。
不过好歹壮士也是见惯了世面的，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只蹲下身子为那婆子把脉。
外头小伙计口中兀自说道：“小的小时候吃了不少苦头……也算是见识过好些个掌柜的……倒是真没有哪一处的掌柜的竟是这般仁和……”
壮士吐出一口气，这婆子脉相沉长，并不似是中毒之脉，壮士皱着眉头起了身，心里头思忖，“这婆子明明无事，郎中为何要叫我过来？”
壮士这般想着，并未留意到地上躺着的婆子嘴里头又吐出好些白沫。他站了一会儿，便要离开，就在这功夫，突然觉得脚腕一沉，再低头去看，竟是那婆子。
“奴家要去衙门……衙门里头……告你们去……”那婆子像是被人捏住了嗓门儿，只声音发紧，听得人别扭极了。
壮士听到这一处，倒是不着急走了，他只俯视着那婆子，“告咱们做什么？”
“你……你……你……”婆子甚是恼怒，只气得喘不过来气，嘴里头一字一句的说着，“你……打了奴家……奴家自然要去衙门里告状去……”婆子说了几句话，便觉得心口似是被人撕裂了似的，只歇了一阵儿，方才又说道：“奴家……定不会与你们善罢甘休……”
“善罢甘休？”壮士一笑，“就你如今这模样，你待要如何善罢甘休？”
那婆子翻着眼皮子，看向穿云，“奴家还有个儿子……他可不是好惹的……”
壮士看着婆子，面带怜悯之色，“你这婆子，实在可怜。”
又有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
椿儿得了首饰，心里头抑制不住的高兴，她一高兴，话就多了起来，又怕穿云听不见，于是便又贴了过去，“好汉救了奴婢性命。奴婢一直无以为报，如今便……”她眨巴着眼睛踮起脚尖，面上带着娇羞，“奴婢总要以身相许……”
穿云心中一惊，只看着阴沉的天色，只作不知，口中徐徐道：“今日倒是要变天了……”
“此番变了天，只怕该穿上厚些的袄子了……”椿儿再开口，便少了方才言语间的羞涩，“好汉救了奴婢，奴婢总要……以身相许……”
郎中收回目光，口中正色道：“既然要变天，便该快些回去。”
“好汉……”椿儿扯了扯穿云的衣袖，“奴婢方才的话，你倒是给个回话……”
“你说什么？”穿云猛地高声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穿云这一嗓门儿之高，只让旁边的婆子吓了一跳，那婆子胳膊上挎着个竹篮子，听到这话，猛地一激灵，把竹篮子面上儿的冬梨吓抖落出来一只。那婆子方才弯下腰去捡，那厢就有个小乞丐冲了过来，一把捡起梨子，一面笑嘻嘻的飞奔去了。
婆子起身骂了两句，句句都是冲着穿云，“你这小子，好生生的叫嚷什么？”婆子低头数了数竹篮子里头的冬梨，口中又道：“方才那姑娘说要对你以身相许，你为何不搭茬？”
椿儿陡然红了脸，那厢穿云倒是面色如常，只扯开了嗓子，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那婆子翻了个白眼，口中讽刺道：“没成想年纪轻轻的就背了耳朵，也不知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了。”那婆子又去看椿儿，口中嘟囔着，“人家姑娘既然看上你了，那便是你的福气，你还非要拿乔。便是奴家瞧着，也觉得吃了窝脖鸡一般，实在憋气的紧！”
椿儿听到这话，自然觉得窝心，她丢开穿云，只挽住了那婆子的胳膊，红着眼眶叹了一口气，“奴婢命苦……便是连这档子事情……都得奴婢来说……他……他还是这副模样……这叫奴婢心里头怎么想……奴婢的苦也就婶子知道……”
那婆子合着无事，于是便出言安慰道：“你这姑娘瞧起来就是个好的，奴家打心眼儿里心疼你。他不搭茬，是他瞎了眼了，倒是不怪姑娘。”
“奴婢……”椿儿哽咽了两句，眼中就落下泪来，“这一位倒是对奴婢不错，为人也好，唯有一样，那便是镇日里锯了嘴的葫芦一般，奴婢往往问上三两句，他若是回上一句，那奴婢便是烧了高香了。”
“同奴家家里头的死鬼简直一样……”婆子像是遇到了知音，“那死鬼年轻的时候仗着模样不错，镇日里在家作威作福，便是奴家说上两句，他只吊着脸不听，奴家若是多说两句，他甩袖就要出门。姑娘仔细想想，遇见这人怎能不生气？”
椿儿偷空抹了抹眼泪，口中劝道：婶子也是苦过来的，不过好歹如今也算是熬出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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