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娘此番可谓是怒从心头起，那樟肉包子的香味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她一不做二不休，提着门栓就去了月亮门。
“石娘，你且等一下。”春花在她背后唤了一声。
“春花，都到了这时节了，你莫不是还要拦着奴婢不成？”石娘转过头来，屋檐底下挂上了灯笼。挂灯笼的是郎中，方才那一阵阵的樟肉包子的香味也是因为他撩开门帘子出了屋的缘故。
院里头挂了灯笼，便觉得敞亮了许多，月亮门底下站着的石娘，一手门栓，一手扶墙，很有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奴婢并非阻拦你……”春花从墙根儿下走了出来，只快走两步到了厢房门口，“石娘，你且等一下，这屋里头还有个门栓。”
石娘扶墙的手收了回来，语气也变得温和许多，“春花，你那屋里头的门栓太小，奴婢屋里头还有个粗一些的门栓。”
“还是由我来取的好。”春花方才点了点头，那厢穿云就抢先一步，只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石娘屋里头。
郎中正吃着包子，冷不丁的瞧见穿云闯了进来，他一眼瞧见墙根靠着的门栓，话也不说提着门栓就走，只临到门口的时候，穿云方才抛给郎中一个同情的眼神儿。
郎中嘴里的包子突然不香了，他不明白在外头冻了半晌的穿云，凭什么要同情在屋里头有酒有包子的他。
“穿云，你做什么？”既然嘴里的包子不香了，郎中便开了口。
“事态紧急，这会子没功夫同你解释。”穿云又抛给郎中一个同情的眼神儿，而后提着门栓就走，他走了半天，那门帘子还晃晃悠悠的不肯平静，一如郎中的一颗心。
再说穿云提着门栓出了门，方才还站在月亮门底下的石娘早就不见了踪影，院里头的春花也不见了，于是穿云只疾步上了前院儿。
前院儿的屋檐底下也挂着灯笼，四面画着仕女图的灯笼，穿云顾不上看那灯笼上的仕女，只上了游廊，推门而入。其实正房的门，本就开着一道缝儿，像是特意为穿云留着的一般。
穿云进了正房，率先映入眼帘的是石娘僵硬而又肚大如箩的背影，还有春花纤细而又僵硬的背影。他身量高，顺着两人的肩头看过去，只瞧见里间儿床榻上坐着的郎君与娘子。
这两人一同坐在床榻上，其实说是一同并不十分恰当，确切的说是郎君坐在床榻上，而娘子坐在郎君的腿上。
屋里头点着蜡烛，蜡烛的光亮柔和的像是小姑娘的眼睛，穿云的目光复又看向里间儿的床榻。
那床榻上的一对璧人，在灯影底下看起来，就像是那话本子上的人物，或是书生与女鬼，或是公子与千金，也或是谪仙与仙子。
郎君身上的青衫在烛光底下瞧起来，发出玉石一般的色泽，所谓公子温润如玉，如玉的不仅是隽秀的脸，也可能是合身儿的衣裳。
这屋里头安静的有些诡异，此时此刻若是掉在地上一根针，也同那敲锣打鼓的声音差不多。
与此同时，有酒有包子的郎中看着壮士，缓缓的开了口，“你方才可瞧见穿云的眼神儿？”
壮士喝了一杯酒，又拿起一个包子，并没有去看郎中，“方才他来得急去得快，哪里能瞧得清楚？”方才热气腾腾的包子，此番温吞吞的，就跟那壮士的声音一般，“不过他方才那般着急，像是出了什么茬子。”
“若是当真出了事情，他还腾得出功夫来拿门栓？”郎中一针见血道。
壮士点了点头，很是认同郎中的话，“也是这个道理，穿云身手不错，若是当真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便是不用门栓，那三五个人也不是他的对手。”他说到此处，脑中突地闪过一个念头，于是顺嘴说了出来，“但若有七八个人，那穿云赤手空拳的，总要吃亏。”
郎中若有所悟，不由得回想起方才穿云的神色，“可若是那好些人，这院里头怎会没有半分动静？”
壮士到底不放心，于是起身撩开门帘子，朝外看去，“他们三人不在窗户底下了，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他借着光亮，看向后门，“那后门上着门栓，只怕他们到前院儿去了。”
郎中听到这里，便也起了身，“若是都去了前院儿，只怕不是外头有事，而是家里头出了事了。”
壮士听到这一句，登时出了屋，只穿过月亮门，很快就消失了踪影，郎中虽然晚了一步，但手上却多了个瓷瓶，这瓷瓶虽然瞧起来不大，但比那门栓好用多了。
郎中倒是不紧不慢，只穿过月亮门，上了游廊，一面走着，一面听着前院儿的动静。
画着仕女图的灯笼散落的光芒，也带着一抹柔情蜜意，仿佛在同情郎诉说着相思的苦楚。光亮映在台阶上，那台阶就蒙上了一层柔光，仿佛前世是个相思成疾的小娘子，这一世化为了青石台阶，只愿被前一世的情郎轻轻的踩上一脚，于是此生无憾。
郎中低头看了看脚下的靴子，心里头暗自后悔，早知道就该带个樟肉包子过来，好歹填了石娘的肚子才成。
郎中想着石娘，抬腿进了正房，他一眼就瞧见提着门栓的石娘，她的背影夹在穿云与春花当中，透着说不出的僵硬古怪。再看先一步进屋的壮士，他一手提着袍子，还维持着进屋时的姿势。
“这屋里头莫不是有什么古怪不成？”郎中心里头想着，便上前去看。这一看，才瞧见床榻上偎依在一处的娘子与郎君。
郎君一袭青衫，怀里头的娘子一袭红衣，两人的衣袖叠在一处，瞧不清楚娘子的神情，只看她猫在郎君的怀里头，发间的琉璃簪子在烛光底下拖着光影，落在了郎君衣袖上，那衣袖便也有了光亮。
“这是做什么？”郎君开了口，声音清越，不见起伏，仿佛在街坊间闲逛的时候，瞧见了聚众提着门栓的自家人，于是开口问上一句。
屋里头甚是安静，没人开口，仿佛没人听见这风轻云淡的一句，“这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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