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云素有身手在身，寻常惯常飞檐走壁，所以习惯成自然，偶尔从门进出，便觉得有些不惯。于是这一夜，依照惯例，穿云跳下墙头进了院落。
他一下墙头，就瞧见正房底下猫着的两人，这两人一个肚大如箩，手上拿着门栓；一个身量纤纤，手上挽着肚大如箩手上拿着门栓的那一位。
那正房的光亮透了出来，照在两人的身上，于是那肚大如箩的瞧起来越发的肚大如箩，那身量纤纤的瞧起来越发的身量纤纤。
此事若是换作壮士，便是看上一眼也就罢了，偏被穿云瞧见，那自然是赶忙的凑了过去。
于是那窗户底下，没有举杯对明月，倒有了对影成三人。一抹肚大如箩的，一抹身量纤纤的，还有一抹韭菜绿的。
糊窗的宣纸破了个圆溜溜的洞，光亮从洞里头照出一束，正在石娘脸上，她微微皱着眉头，像是有些忧愁，但微微扬起的嘴角，又像是有些欢喜。
“石娘？”穿云凑到石娘耳畔轻唤一声，刹那间，眼前黑影一闪，那门栓迎面而来，穿云不紧不慢反手一夺，倒把门栓抢了过来，口中尚且悠闲道：“石娘，你可看清楚了，莫要错用了门栓。”
石娘眼角一撇，瞧见一抹绿，便放了心，偷空拧了穿云一把，口中又叮嘱了一句，“穿云，莫要出声。”
随着“嘶”的一声，于是院落之中又安静了下来，偶尔一句两句的言语传了出来。
入了夜，城中便渐渐安静了下来，仿佛白日里属于喧嚣，而沉静属于这亮着星月的夜。
城外的庄子上也不比白日里那般热闹，不过也有热闹的地界儿，那便是椿儿的屋里头。
椿儿穿着簇新的袄子，油灯的光亮映得她的脸红扑扑的，她坐在床榻上，说话间很是得意，“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就入了那郎君的眼，他不仅给奴婢买了新衣裳，还给了奴婢一钱银子。”
椿儿从怀里头摸出那一钱银子，只就着灯影看了起来，“奴婢不要，他便硬要塞给奴婢，他还说，若是奴婢不要，他便要恼了。”
“那人长的什么模样？”问话的是个小丫头，十四五岁的模样，身上穿着酱色的袄子，袖口续着一截子杏色的麻布。
“那人的模样啊……”椿儿红了脸，“他的眼睛亮闪闪的，就跟夏天的星星一样……他的身量又高……奴婢看他的时候……总要抬着头瞧……不然就只能瞧见他的衣裳……他的袖口是绣着花的……”
“那郎君许是哪家的掌柜的？”另有个圆脸的丫头挨着椿儿坐着，说话间也就着光亮去看椿儿手上的一钱银子。
“奴婢也不知道……”椿儿对着光亮，仔细看着那一钱银子，一张脸满是笑意，“不过他自是不短银子的，不然也不会又是给买新衣裳，又是给银子的。你们不知道，他本来还要给奴婢买上一双新鞋子，那可是正经的绣鞋，那鞋面儿的绣花，奴婢之前见都没见过。”
那酱色衣裳的小丫头，口中啧啧道：“那郎君出手这般大方，可见是想娶椿儿姐姐回家做婆娘呢。”
“你这丫头再要胡说？”椿儿口中笑骂道：“你若还要浑说，仔细奴婢撕烂你的嘴。”
“椿儿姐姐即便是撕了咱们的嘴，咱们也是要说的。”圆脸小丫头笑嘻嘻的说道：“那郎君为何不送给咱们银子，偏要给椿儿姐姐买衣裳送银子？”
“他若不是看上了椿儿姐姐，为何又买衣裳，又给银子的？”那酱色衣裳的小丫头挨着椿儿，笑得直不起身来。
屋里头的猛然一亮，照在椿儿红扑扑的脸颊上，她看着打出灯花的油灯，那一张脸上也要开出花来。
刘婆子坐在小板凳上，一手拿着个木棍剔牙，一手支着胳膊，只为给那剔牙的手助力一般。
“咱们这庄子上只怕又要有喜事了……”那圆脸小丫头挽住了椿儿的胳膊，“这油灯都来报喜，可不是椿儿姐姐要出嫁了。”
“你们还要取笑奴婢……”椿儿的一张脸，就跟荞麦枕上的红布头一样，“他这般买东买西的霍霍……奴婢心里头也恼恨……可是他偏要买……奴婢拦也拦不住……”
“椿儿姐姐下回带着奴婢一同去……”那酱色衣裳的小丫头，也挽住椿儿的一条胳膊，“眼看到年下了，奴婢连个头上簪的绒花也没有，若是见那郎君，便让他给奴婢买上两朵绒花。”
“奴婢也要绒花……”圆脸小丫头紧跟着说道：“奴婢早就相中了两样，咱们一同瞧瞧去。”
“你这小丫头……”刘婆子剔出一条菜叶，只扯开了扔在地上，口中不阴不阳的说道：“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那今天的情形旁人不知道，奴婢还有不知道的？”
椿儿收起银子，先是冷笑一声，“刘婆子倒是好意思开口，咱们出门看戏去，你便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想吃炒蚕豆，偏一个大子儿都没有，最后那半斤炒蚕豆还不是进了你的肚子？”
刘婆子把剔牙木棍从嘴里头取出来，口中不阴不阳的说道：“奴婢先前不愿提起此事，姑娘既然先说出来了，奴婢倒也有两句话要说。那炒蚕豆奴婢可是给了大钱的，虽没有多的，倒也有少的。”
“奴家给姑娘留着脸面，姑娘也见好就收，莫要扯天扯地的说谎，回头也省得自家难堪。”刘婆子歇着眼，看着椿儿，油灯底下椿儿的新衣裳很是扎眼，更扎眼的便是椿儿收起来那一钱银子，“姑娘这会子高兴，心里头只有这银灿灿的一钱银子，莫不是忘了戏台子上的事儿了？”
椿儿面上的笑意果真停顿了一下，她看着刘婆子，“刘婆子浑说什么呢？”
看着椿儿吃瘪，刘婆子心里头说不出的痛快，只心中暗道，“你这走了狗屎运的东西，莫要得意，且看奴婢给你抖落出好听的来。”
椿儿有些气恼，瞧见刘婆子只觉得碍眼，“奴婢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戏台子不戏台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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