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天上有星，其光暗淡，黑衣人的身影融入到夜色之中，连带着肩头上的女人也一并融入到了夜色之中。
黑衣人驮着女子，一路赶回了小院儿，屋里亮着灯，黑衣人进门的时候，小郎君正对镜自揽。
这一夜格外的漫长。
宋如是头梳随云髻，随云髻类侧拧之形式，其髻如随云卷动，她坐在灯下，袅袅烟煴满炉香，越窑白瓷香炉，越瓷类玉，捩翠融青瑞色新，陶成先得贡吾君，巧剜明月染春水，轻旋薄冰盛绿云说的便是这越窑瓷。
香炉袅袅，宋如是手执狼毫，低头临帖，她神色专注，光线朦胧，于是周身似是笼着一层轻纱。香气弥漫，挥袖间，暗香浮动。
石娘端着一盆酱骨头进了门，一开一关之间，香气消散，只闻着屋里头热气腾腾酱骨头的味道。
“娘子，且尝尝。”石娘自顾自的坐在宋如是对面，她把酱骨头放在案几上，又侧头去看宋如是手上的帖子。
“娘子写的什么？”石娘好奇道：“奴婢不认得字，不过娘子的字写的方方正正，应当是好字。”
宋如是搁下狼毫，只抬头笑道：“这写字也有讲究，方方正正固然不错，但也有行云流水这一说。”
“娘子说了奴婢也不懂，合着奴婢不认得字也看不出好赖。”石娘这就拿起酱骨头吃了起来，“不过奴婢却知道这酱骨头也有讲究，这色泽，酱香，口味一样也不能差，还有火候也最是要紧，不然这味道就不对了。”
宋如是看着石娘吃的喷香，正蠢蠢欲动间，又听着石娘说道：“娘子，奴婢下午头的时候瞧见穿云鬼鬼祟祟的，怀里还揣着胭脂，匆匆忙忙出屋去了，也不知道究竟做什么去了。”
“胭脂？”宋如是奇道。
“正是胭脂，奴婢瞧得真真儿的。”石娘笃定道：“那胭脂就在匣子里装着，平素就放在穿云屋里头，奴婢今日亲眼瞧见他取了胭脂出门。”
宋如是慢条斯理收起帖子，口中慢慢说道：“春花今日如何？”
石娘不想宋如是突然转了话题，于是接口说道：“春花今日连门也不出了，书局那厢还是托了壮士过去照看着。”
石娘口中带着担忧，叹了口气，“奴婢也去劝了，她只不听。”
“那二郎可曾过来瞧过？”宋如是轻皱眉头。
“哪里来过？”石娘冷声道：“先前他把黄丫头送到庄子里去，奴婢还只当他是个一心一意的，谁知道送走了黄丫头，他反倒是不来了。”
“这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人！早知道他是这样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叫春花跳了火坑。”石娘提起二郎，口中的酱骨头便也不香了。“不过话说回来，那黄丫头倒也有些手段……”石娘末了感叹道。
“近水楼台先得月，左不过是摸透了二郎的性子。”宋如是接口道：“镇日里不吃饭怎么成，咱们瞧瞧春花去。”
宋如是说话间起了身，她身穿金泥簇蝶裙，外披纱罗，其上绣着大朵的宝相花纹。
廊下点着灯笼，灯上有仕女，灯下有美人，石娘端着酱骨头随着宋如是出了门，她不由自主的又拿起了酱骨头，口中的嘟嘟囔囔的说道：“娘子待会儿好好劝劝春花，那二郎再好，能比得上这一盆结结实实的酱骨头？”
“若是拿郎中换酱骨头你可愿意？”宋如是仰头看着灯笼。
“自然愿意。”石娘毫不迟疑道：“只可惜郎中身无二两肉，只怕也换不了多少酱骨头。”
宋如是低声一笑，又听着石娘含糊的声音，正正经经的说道：“什么都是虚的，只有自个儿的肚子是实实在在的，这酱骨头不比那没心没肺的男人强上许多？”
“石娘说的甚是有理。”宋如是收回目光，院中被灯笼照出一片光亮，不过也只有这一片光亮，再远一些，全然笼罩在夜色之中。
主仆二人，进了后院，厨房里还有光亮，石娘嘟囔了一句，“厨房怎地还亮着灯，奴婢的记性倒是越发差劲了。”
宋如是看着黑乎乎的厢房，口中轻轻唤了一声，“春花？”
“春花起来吃酱骨头了。”石娘大咧咧的喊了一声，“这酱骨头喷香扑鼻，肉质软烂，骨髓滑溜，你吸上一口，就把二郎抛到脑后去吧。”
厢房里没有动静。
“春花，你莫要难受了，这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是满大街都是？”石娘又扯着嗓子劝道：“你模样这般好看，性子又好，只要你愿意，自然会有男人上赶着过来找你，你何必为了那个二郎，就绝了找男人的心思呐。”
石娘苦口婆心，只捧着酱骨头，还要开口，就听到宋如是问道：“石娘，你平日里就是这般劝春花的？”
石娘停了下来，低声回了一句，“莫不成还有别的说法？”
宋如是点了点头，便又看着石娘扯开了嗓子劝道：“春花你可莫要为了个二郎就耽误了自己呐，你看便是奴婢这样的，也有郎中死心塌地哭着喊着要娶奴婢，你这样的，尽管包在奴婢身上。”
“石娘……”宋如是制止道：“有话咱们进屋再说。”
“那郎中当初为了奴婢可不就是要死要活的。”石娘理直气壮，又冲着窗棂喊道。
“吱扭”一声。
宋如是循声看去，只见郎中推门而出，就立在屋檐底下，冲着石娘，问了一声，“石娘你方才说的什么？”
石娘登时怂了，只慢慢转过头去，笑嘻嘻的看着郎中，“郎中你怎地出来了，夜里头凉，你快些回屋去罢。”
“夜里头凉，大声叫嚷，容易寒气入体，对肺经不利。”郎中的声音冷得似夜。
“奴婢知晓了。”石娘举着酱骨头，口中笑道：“郎中可要吃些酱骨头？”
“夜里尽量少食油腻之物。”郎中立在廊下，身上蒙着一层光亮，人在灯下，便有些瞧不清楚他的神色，只照亮了他的衣裳，像是茶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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